Author:西軍湘 黑道X偵探 現代PARO 空間裡瀰漫著一種潮濕的霉味,隱約還帶著一點鐵鏽的味道。 吃力的吸了吸鼻子,他有些無法分辨那樣的鐵鏽味究竟是來自他身旁那些鏽斑點點的鐵鍊與拘束具、還是他臉上未乾的血跡。 ——被關在這裡,這是第幾天了呢? 這個大概是位在地下室裡的牢房沒有對外的窗口,唯一的光源是牢房外的窄廊上方那盞昏暗的小燈,雖然很想藉著燈光把自己所處的空間稍微看清些,不過他的眼睛在他剛被抓到這裡來時就吃了一記狠揍,現在還浮腫著、張不太開,所謂視覺根本就近乎歸零。 真是的。到底為什麼、自己只不過是個小小的私家偵探,卻會讓自己陷進現在這樣狼狽的境地裡? 輕輕用著舌尖檢查著自己有沒有牙齒被打落,或許也該檢查看看頰骨和顴骨有沒有被打裂,但是在雙手都被鎖銬了在牆上的狀況下、這個動作恐怕只能是個妄想。 口中同樣有著微甜微鹹的血味。他讓唇角邊勾起了一抹自嘲著的弧度。 一連挨了好幾次的連番拷打,直到現在他才好不容易有了點喘息和檢查自己身上傷勢的空間,也總算可以讓腦袋稍微運轉一下。 當務之急當然是思考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從這裡脫身,雖然現在行動受限又帶著傷、要想逃脫似乎難度還真的頗高,但總是也不能就這樣什麼都不做的任由對方宰割—-- 但就在他費力的試圖將有些昏亂的思緒整理起來時,一陣腳步聲卻就這麼由遠而近的、沿著牢房外的窄廊緩慢的響了過來,有些低沈而帶著些微回音的響聲將他的思考毫不留情的打斷。 ……自己還真是倒楣的可以。 猜想著大概是那批將自己抓到了這裡來的人又來繼續進行他們的拷問,他連忙垂下了頭、裝作自己仍在昏迷中尚未清醒過來的模樣,以免被那群人察覺到他已經在思索如何逃跑而加緊監視或是乾脆把他拷打成殘廢。 那陣腳步聲緩緩的愈走愈近,踏著一種頗為悠閒的跫音。他一邊佯裝著毫無知覺的樣子、一邊卻全神貫注的側耳聽著,來者似乎只有一人、而且不是之前那群人其中之一,這讓他稍稍的鬆了口氣。 但緊接著,牢房的門被人朝外拉開的刺耳聲響再次讓他繃緊了神經。雖然腫脹的眼睛讓眼前的視界實在是不甚清楚、必須要垂著頭裝成昏迷不醒的模樣也讓他無法藉由視覺來獲得更多與此刻的情況相關的資訊,但他還是可以勉強的瞧見外頭窄廊上的燈光將一個身影投射了在他面前的地上。 跫音再次響起,他藉著那樣的聲音推測出了來人該是穿著一雙低跟的皮鞋,下一秒那雙外型正如同他猜想的皮鞋就踏進了他瞇著眼而窄小的視線範圍內,郢亮的鞋頭反射著的燈光讓他感到乾澀的眼睛刺痛了起來。 來人正靜靜的站在他面前。 一種詭譎的靜默讓壓迫感隨著沈默的時間逐漸延長而增加,他盡力的試圖控制住自己的呼吸與身體、不讓因為緊張而無意識加快的呼吸節奏與泛出的抖顫顯露出破綻。 只不過、那站了在他面前的來人下一步的舉動馬上讓他的這些努力全都成了白費工夫。 帶著似乎過高了些的溫度的指尖幾乎可以說是粗暴的扣上了他的下頜、強迫他抬起了臉——而他後來才知道、那是因為他已經開始有些失溫,才會覺得那隻手上的、人類的體溫竟是有些灼熱—-- 他順著這樣的動作而被強迫睜開了原本瞇起的雙眼,率先映入了他眼裡的、是一雙眼神冷漠的幾乎會刺痛人的褐金色眼眸。 困難的眨了眨眼、讓視線稍微清晰了些,他接著看見的是那雙眼眸的主人一頭向後梳攏著的淺金色短髮、一張端正而表情與眼神一般冷淡的臉龐,以及那個男人身上一襲筆挺的西裝。 即使只是這樣模糊的一瞥,那個男人臉上那片佔據了半張臉龐、顏色青藍的鳶尾花形刺青也已經讓他留下了強烈的印象。 自己絕對沒有見過眼前的這個男人。 「真是狼狽的樣子,不過還活著就行。」 見他還能吃力的睜開雙眼,男人似乎相當滿意的勾起了一抹依舊冷的像冰的微笑,而他疑惑的望著面前全然陌生的男人,不知道該做何回應。 從男人說著的句子聽來,似乎是來救他出去的。但是一個完全陌生、素不相識的人為什麼要來搭救他——不、也許是他扭曲了男人的意思,是因為那群人還沒從他口中得到滿意的答案、所以讓這個男人接續著來進行更多的拷問,那句話的意思其實是只要他還活著、還可以說的出話,就沒有問題……? 「喂,你欠了那個傢伙多少?」 男人開口說出的話語將他在昏昏沈沈間胡思亂想著的思緒拉回了當下,一個低而極冷、但不知怎的卻頗為好聽的聲線。 「——本金是三十萬…但加了利息後…滾到多少我就…不知道了……」 雖然不知道男人突然問起這件事情的用意是什麼,不過或許是男人問著的語氣裡有種讓人難以違抗的氣勢吧,微頓了下後、他吃力而模糊的小聲回答了這個問題。 「很好,看來腦袋還沒給打壞。」 男人的唇角那抹冷冷的笑容隨著他的回答似乎又更加深了些許,但他還來不及對男人這句讓他愈發不解的語句表達出任何一絲的疑問,男人卻是旋即微傾下了身、讓兩人之間的距離縮減到了一種極具威脅性的程度與角度—-- 「聽著,你欠那個傢伙的錢,我幫你還清了。但是相對的,從現在開始、你的『能力』就是屬於我的東西。」 男人輕聲說出的字句每一個字都清晰的敲擊在他的耳膜上,但在他理解男人話中的含意之前、男人先一步的鬆開了扣在他下頜上的手,接著束縛住他手腕的鎖銬也跟著毫無預警的被解開、讓他極其狼狽的摔了在地上。 「等等會有人來接你,跟著他們來找我。」 冷眼瞅著他掙扎著、從地上艱難的撐起了身,男人輕聲的拋下了一句命令,而後絲毫不打算給他任何提問機會的、轉過身就朝著牢房外走了出去。 「——要是等等我沒見到你,你可是會比現在更慘,聽清楚了?」 但在完全踏出牢房之前,男人卻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過了頭、補上了一句警告。在剛好抬起了臉的他與男人褐金色的雙眼視線相交的瞬間,他看著男人朝他漾起了一抹令人不寒而慄的淡笑。 於是現在的他依約坐了在偌大的會議室裡,等著那個臉上有著刺青、而他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出現。 說是依約其實也不太對,那根本不能算是約定、而是脅迫…不過總而言之他現在還是坐了在沙發上與全然不知道會怎麼發展的未來遙相對望著,等待那個該是握著一切答案的男人的到來。 他身上那些被拷打而造成的傷口,在他被想來是那個男人所安排的人接到這裡來的時候、就已經有看似醫生身分的人幫他做了基礎的處理和治療;滿是破損與血污的衣服、也有人幫他準備了一套可供替換的衣物,而這一切想當然爾都是在那個男人授意之下的禮遇,這時再回想起男人在牢房裡對他說過的話,他總覺得自己好像理解了些什麼、卻又還是有什麼關鍵的地方沒能弄懂。 現在的他只知道男人想必是個頗為有權有勢的人,也知道他有那個財力可以輕鬆的為他還清了那筆他實在無力償還的債務,還有男人之所以這麼做的用意、是要「買下」他的「能力」—-- 但他不理解的是,只不過是個沒沒無名的私家偵探的他、是擁有什麼足以讓那個男人認為值得起三百萬這種價碼的能力? 『說不定根本就是他認錯人了,他要找的人其實不是我——』 仔細想想這還頗有可能的,當時在牢房裡、那個男人就只是自顧自的問了他一串問題,然後就拋下了一句命令叫他過來,還說了如果他沒來的話、下場會很慘…… 老天,萬一真是那個男人認錯了人、這筆被陰錯陽差還清了的債可得怎麼算才好?會不會又把他丟回去給原本的債主、或是叫他做些什麼事情來償還這筆錢?搞不好發現是認錯人之後、乾脆就直接把他給殺了—-- 太過清晰的響起了的、門把轉動的聲音倏然將他胡思亂想著的思緒給拉回了當下。下意識的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了過去,他看見的是那個踏進了這個空間裡的、淺金色短髮的男人轉過身,將會議室的門輕輕的甩上了的畫面。 那朵綻放在男人臉頰上的青藍色鳶尾花在燈光下耀出了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光色。 「……」 無聲的嚥了口唾沫、但這對於他此刻從心底漾起的緊張似乎全然於事無補,他默默的看著那隻手插了在深黑色西裝褲口袋裡的男人緩步走向了會議室裡那張氣派的書桌,在桌前坐了下來。 「總算是像個人樣了。」 靠坐了在那張與書桌同樣氣派的辦公椅上,順勢交疊起了那被黑色西裝褲勾勒著而更顯得修長的雙腿,男人褐金色的雙眼帶著點審視意味的在他的臉上打量了一番後、用著有些嘲弄的語氣如此開口道。 雖然那雙掩在過長瀏海下的茶色眼睛、眼圈邊還是有著一塊明顯青紫色的腫脹,但與將他從那個牢房裡拎出來時那半死不活的樣子比起來,至少是能入眼了。 「呃、……」 是該回「託您的福」還是什麼? 雖然確實是因為面前的這個男人、他才能好端端的坐在這裡,但在不知道對方的身分名字目的、甚至連等等自己會不會就被這個人殺掉都無從得知的狀況下,他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對那句話做出回應。 所幸那個男人也沒讓他因為這個問題困擾太久。「這裡,是你那筆欠款已經付清的單據。」逕自拿出了一張看上去像是張支票的紙張甩了在桌上,「當時也跟你講的很清楚了,幫你還了這筆錢、條件是你的能力從今以後歸我所有,沒有問題吧?」男人以手支頰、冷冷的斜睨著眼前一臉緊張中帶著微怯神色的他,說道。 ——怎麼可能沒有問題,問題可多了。 即使在心裡用力的如此吐槽著,嘴上當然還是沒有那個勇氣說出來,「——那個,我可以、問個問題嗎?」最後他鼓起了最大的勇氣所做出的舉動,也就只是像個在課堂上準備挨罵的學生般小心的舉起了手,問道。 「…嗯?」 似乎對於他居然會有問題感到不大滿意,男人輕輕的挑了挑那弧度銳利的眉,用一聲尾音上揚的冷哼當作了允許的回應。 「我、呃、我不太理解那個——你說要『買下』我的『能力』,是什麼意思……」 小聲的提出了自己的疑問後,他一點也不意外的看著男人那張俊挺的臉上浮起了一抹鄙夷的神色。 「…簡單的講,和你本來做的事情一樣。」 看著他臉上那全然不解的神情,男人原本撐著臉頰的手指轉而扶上了額角,那雙褐金色的眼眸裡漾著的神情就像是看到了什麼稀有的保育類動物。「你該不會連你本來是做些什麼的都要問我吧,私家偵探、大衛˙布朗寧?」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之所以幫我還了那筆錢,是因為有工作要委託給我?」 很好,連自己的名字都給對方報出來了,看來他現在完全不用擔心是認錯人了。 但相對的問題還是沒有解決,如此大手筆的用三百萬來委託一份工作,這該是一份什麼樣的委託?想當然爾,如果不是非常麻煩或是非常危險的狀況,一般人哪可能用這麼高的一筆金額找一個偵探…… 「…等等,這樣的話、你大可以去找其他更有名的偵探,為什麼要特別幫我還了那筆錢、只為了委託一份工作……」 後續的語句因為男人唇邊悄悄勾起了的一抹極冷的笑容而被他硬生生吞回了肚子裡。雖然還有很多事情想問,不過他的直覺告訴他、他要是再繼續多嘴下去,眼前的這個男人大概不會讓他好過。 「這是一份長期委託。」 滿意的看著眼前因為理解了他的意思而立刻閉上了嘴的偵探,男人交錯起了雙手十指、輕輕枕上了下頜,「委託的期限到你還清這筆三百萬的債務為止,這段時間內你只能接受我這邊的工作,委託費會計入你償還的債務金裡——這樣講你懂了嗎,偵探?」 「呃、懂……」 如果他的理解沒錯的話,也就是說現在他欠下的那筆債務的債權人變成了眼前的這個男人,在他把這筆錢還清之前、他都只能為這個男人工作,而每一件工作的酬金就直接用來還債—-- 看來這個所謂長期委託肯定不會是什麼輕鬆好辦的事情,否則這個男人沒必要用這種明擺著是「綁定」的方式來「委託」這份工作。 在還清債務之前,自己都是被他買斷的人質。 「很好。」 似乎對於他的回答感到滿意而讓唇角邊那抹冷笑的弧度稍稍的柔和了些許,男人伸手、從面前的桌上拿起了一個深褐色的紙袋,朝偵探面前的矮几上甩了過去。 「那裡頭是你第一份的工作內容,仔細看清楚。」 看著那個頗有點份量的紙袋落在矮几玻璃的桌面上,旋轉了幾圈後剛巧的停了在偵探的眼前,男人輕聲的補上了一句命令式的指示。 「……」 並沒有馬上伸手去碰面前的紙袋,而是確認般的抬頭、朝著男人望了一眼後,他這才小心翼翼的拿起了那個紙袋,將裡頭的東西拿了出來。 紙袋裡面不出他所料的是一疊厚重的資料和幾張照片——和他過去所接的每一份委託裡、委託人會拿給他的東西沒什麼差別——但其中一張寫著一串號碼的紙條稍微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從號碼的類型和排列方式看起來,像是個手機的號碼啊…… 拿起了那張紙條,他瞇起眼、仔細研究的起了那串號碼。 是要調查的人的手機號碼?作為線索的一組號碼?委託完成時的聯絡人號碼?還是……? 「有什麼值得回報的進展的話,就打那支電話給我。」 或許是察覺到了他正聚精會神的研究那組號碼的關係吧,那個原本心不在焉的坐在桌邊、掏出了菸盒準備點上香菸的男人突然開了口,拋出了一句比起解釋、或許更該被稱之為命令的語句。 「啊?呃、好……」 下意識的應著聲,他手忙腳亂的從身上翻找出了手機、打算把那組號碼輸入到手機裡的聯絡人群組之中。 「那組號碼是你專用的,別給我流出去。」 對他的舉動略感不滿的輕蹙起了眉,男人語氣冷淡的丟出了一句警告後、像是打算就此中斷對談般的自顧自從桌邊站起了身,朝著會議室的門邁步走了過去。 「資料看完了的話就早點開工,我沒什麼耐心。」 伸手握住門把、將門打開前,似乎是覺得這個偵探實在不靠譜的讓他很不放心,男人再次回過了頭——就如同他和他在那間牢房裡第一次見面時那樣的——望向了他,冷冷的開口說道。 「啊、那個……」 看男人似乎打算就這麼離開,但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還沒從男人那裡得到答案,冒著再次被男人用銳利的冷瞪威脅的危險,他連忙開口喊住了正要開門朝外踏出去的男人,「我、呃、我可以再問個問題嗎?」 「…你問。」 全然在他猜想之中的拋給了他一抹冷冷的眼神,男人頓下了開門離去的動作、轉而讓雙手環了在胸前的望著他,再次允諾了這個要求。 「那個…我該怎麼稱呼你……」 嗯、他也知道這個問題聽起來實在很蠢也很不合時宜,但是再怎麼說連自己的委託人——同時也是將來自己要努力還錢給他的債權人——的名字都不知道的話,這份工作做起來也實在是太高難度了些…… 至少要讓他知道以後與這個男人通電話時、他要怎麼開口啊! 「——柯布。」 短暫的幾秒鐘靜默後,男人輕輕勾起了一抹微笑——與他之前曾經見過的幾次相比、都要來的柔和了許多的笑容—-- 「要不要加敬稱什麼的就隨便你。」 「呃、好的……」 柯布嗎…… 在他仔細的將這個陌生名字記了在心裡的同時、也算是表達自己明白了的回答著,而回應他的是門被打開、關上的輕微磕碰聲響。 大概是認為他不會再有問題——或者是、「不該」?——男人逕自的甩上了門離去,將他和他手上的那本資料拋了在偌大的會議室裡。 而他後來才從在處理委託工作之餘順便進行的調查之中得知,這個買斷了他的男人可是來頭不小。 年紀輕輕就成為了在地下世界之中絕對稱得上勢力屬一屬二的組織「Prime One」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二當家的男人,即使撇開他背後的勢力不談、也以沈著冷酷的行事風格在屬於黑暗的世界裡擁有相當顯赫的地位—-- 簡單的說,就是個危險的人啊。 靠坐了在暌違了有一段時間的、他那張辦公椅裡,懶洋洋的茶色眼眸迅速的瀏覽過了拿在手中的資料,布朗寧在心底做出了如此的結論。 如果可以、他真的非常不想和這樣的危險人物打交道,但是現在的情況卻是他得藉由完成那個男人交付給他的工作來償還那筆由男人代還了的債務,而且在還清之前、他還完全脫不了身…… 默默的從風衣口袋裡摸出了煙盒,敲出了一根香菸叼上了唇後信手點上,布朗寧仰起頭、讓被呼出的迷濛煙霧朝著天花板的方向溢散了開來。 不過換個角度想的話,這樣似乎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比起原來那樣、努力的和怎麼也還不清的債務盤桓,到最後還陷入了差點就被殺掉的境地裡,現在有穩定的委託收入可以償還債務的金額、不管怎麼說總是好的太多;更何況,男人既然都特地花了這筆錢買下了他為他進行那些調查和收集情報的工作,某方面來說當然也會在某個層面上保障他的安全—-- 他唯一需要做的,就只是順著男人的意思、扮演好一個奉命行事的情報人員,完成男人所交辦的每一個事項。 思緒遊走至此,布朗寧將手中拿著的、與那個男人相關的資料隨手收進了他辦公桌的抽屜裡,接著轉而拿起了桌面上另一個深褐色的紙袋——當時男人在那只有他們兩人的會議室裡扔給了他的那一個。 只不過現在裡面的東西已經不是一開始男人交給他的那些委託資料,而是他準備交還給那個男人的、男人指名要得到的情報。 嚴格的說起來,這並不算是一個太困難的委託,不過就是要他對組織裡新雇用的幾個保鏢做個身家調查,避免這些保鏢其實是其他組織或警方派進去的間諜…… 這就和他以前處理那些調查外遇的委託沒什麼差別,只要有足夠的耐心去踩著被指名調查的對象的那條監視線、慢慢去查清楚調查對象所接觸過的都是些什麼身分背景的人們,就可以做出一份很完整的調查報告。 『所以說——』看著手上那早已經完工了的調查報告,布朗寧輕輕的瞇起了眼。『特地花三百萬的價碼買斷一個偵探,就只是為了調查這種其實派遣幾個部下去刺探一下就可以輕易得到的情報,這怎麼想都太不合理了啊。』 當然啦,如果之後會到他手上的委託、全都是這種輕鬆自在的簡單任務的話,那對他來說自然是再好也不過,但他身為一個偵探所養成的、一種多疑的職業病卻讓他沒有辦法用這種實在有點過度樂觀的角度放任這件事情發展下去。 這樣想來的話,只剩一種可能性了吧。 叼著菸的唇角輕輕勾起了一絲有些無奈的弧度,布朗寧彎下身將擱了在腳邊的、他向來不離身的公事包拿了起來的同時,另一手也把收放了在口袋裡的手機摸索了出來。 指尖熟練的游移在小小的鍵盤上,迅速的輸入了幾個指令後、液晶的螢幕上很快的閃現了撥出號碼的通知訊息。 待接的鈴聲響過,接著是一聲接通了的輕微聲響。 「…喂、柯布先生嗎?這裡是布朗寧。…是的、委託調查的工作,已經完成了。」 過於華麗而讓人有些手足無措了的咖啡廳裡,手上端了一杯香氣濃郁的熱可可、讓滾著金邊的白瓷茶杯的杯緣湊了在唇邊,卻是完全沒有嚐出可可該有的甜味,布朗寧一雙茶色的眼睛此刻正目不轉睛的看著那坐了在他的對桌、自顧自的翻看著他方才遞交了過去的資料的那個男人。 而男人完全沒有打算要搭理他的意思,指尖看似心不在焉、卻又感覺極為專注的一一翻過了那疊厚重的資料,側臉上那朵青藍鳶尾的刺青映著桌子上方那盞水晶吊燈的燈光、耀成了一種冷冷的色調。 「…還可以。」 感覺像是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後,男人終於停下了翻看資料的動作,隨手整理過了那疊因為被翻動過而稍亂了些的資料、將之塞回了原本收納用的紙袋裡,男人瞇起了那雙褐金色的眼眸,冷冷的拋出了一句或許可以算得上是贊許的評語。 「唔、所以這是我通過了測試的意思嗎?」 鬆口了氣似的輕輕將手中捧著的杯子放回了桌上,布朗寧勾起了淡淡的、卻讓人難以看透含意的笑容,輕聲的回應般開口。 ——沒有回應。男人僅是隨著這句話語挑起了那對冷漠的眼眸,將森冷的視線停駐了在如此說著的布朗寧的臉上。 像是在探詢他為什麼突然這樣說,又像是在刺探他這句話背後的真意那般的視線。 「啊、我的意思是……」 因為那樣冷峻的視線而不自覺的心下一凜,布朗寧下意識的抬起手、在面前否認般的揮動了下,「之前也碰過委託人在正式委託之前、先給一個測試用的簡單委託的情況,所以……」 「所以,你是認為這個工作內容對你來說、太過簡單了?」 打斷了布朗寧有些慌張的試圖辯解著的語句,柯布輕輕的挑了下眉,詢問著的語氣極輕而不帶絲毫起伏。 「呃、……」 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個問句才好,回答「不是」嗎、擔心會讓對方就此不信任自己的能力;但回答「是」嗎、又怕會讓這個高傲的男人覺得自己是在冒犯他…… 但就在布朗寧還來不及找出一個可以保全自己又可以顧忌男人顏面的回答前,男人卻是率先的輕哼了聲, 「終究是花了錢的,我可不希望買到一個派不上用場的廢物。」 輕聲的如此說完後,柯布一個揚手、將那裝著厚重的資料而頗有點份量的紙袋扔到了布朗寧的面前,「你合格了。」 「嗚啊、」 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而連忙伸手扶住了自己差點因為這樣而翻倒的熱可可與被拋落了在自己面前的資料袋,而男人就在他手忙腳亂的當下逕自站起了身、扯起了斜掛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轉身打算離去。 「——哦、對了。」 而一如他們前幾次的碰面一般,男人再次在邁開了步伐離去之前停頓下了動作,而後在布朗寧疑惑的目光注視下從剛套回了身上的西裝外套裡摸索出了一張紙條,壓放了在桌上。 「這是你這次的委託費。」 「…咦?」 原本就因為男人的舉動而一臉不解,在男人說出那像是解釋的語句之後卻是更添了幾分錯愕, 「那個、不是說委託費都會直接計入債務金裡面嗎……」 帶著一點擔心的、布朗寧連忙抬臉望向了正自拉整著西裝外套的男人,開口問了起來。 「——既然要養狗,那總要幫牠準備飼料吧?」 勾起了一抹嘲弄般的笑容,男人回答般說著的語氣極輕極淡。 「……」 原來自己是家犬的等級啊。 帶著點無奈的如此想著,布朗寧下意識的抬起手、輕輕摸了下自己的頸邊。 不過被債務綁著、只能為這個男人工作的自己,確實也和戴上了項圈、被他豢養著的犬隻沒什麼兩樣。 「那就、希望你會是個好主人了。」 帶著一點自嘲與一點反諷,布朗寧一邊從桌上拿起了那張支票、收進了風衣口袋裡,一邊小聲的嘀咕道。 「那得要看你會不會是條合格的獵犬。」 冷冷的輕笑了出聲,柯布接續著布朗寧的話尾、淡淡的拋出了一句回應,而這讓原本並沒打算要讓他聽見那句嘀咕的布朗寧帶著點心虛的縮了下—-- 「首先就從沒事別亂調查主人的事情開始學起,嗯?」 「啊、那個是……」 「有什麼事情直接問我,我不喜歡有人在我背後調查些有的沒的。」 打斷了布朗寧語氣慌張的企圖解釋,柯布語氣淡然而冷漠——讓人聽不出他是否為了這件事情感到不滿或憤怒——的說完後,不待布朗寧做出任何反應的旋即逕自邁開步伐,朝著咖啡廳的門口走了過去。 在柯布離開後,坐了在剩下自己一個人的座位上,布朗寧默默的將那杯從端上桌到現在、其實也沒動過幾口的熱可可慢條斯理的喝完之後,這才站起了身準備離去。 反正錢是由僱主(或者、飼主?)結清的,不多待一下豈不可惜。 但就在他一邊整理著頸上那條澄黃色的圍巾、一邊踏出了咖啡廳無聲滑開的玻璃自動門的當下,被他放了在風衣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一個陌生的簡訊音。 他習慣將在他那其實也沒幾個人的通訊錄裡、常連絡的幾個連絡人都設成不同的簡訊鈴聲,這樣他憑手機響起時的聲音就可以大概猜出是哪個人、為了什麼樣的事情而試圖連絡他—-- 因此當響起的簡訊音是個相當陌生的聲音時、他著實嚇了一跳。 手忙腳亂的從風衣口袋裡將手機翻找了出來、順便也把煙盒一起帶了上,他一手從煙盒裡晃出了一根聖羅蘭淡菸,雙眼則慣性的看向了握在另一手掌中的手機液晶螢幕上顯示的來訊號碼,唔、他那才剛離開了沒多久的長期僱主發來的訊息。 「另一份工作已經在你的事務所桌上,正式的。」 訊息欄上毫不意外的只有短短一行字,但卻讓布朗寧稍微的蹙起了眉。 這男人是有沒有這麼氣量狹小,只不過是被看破了用簡單的委託對他進行測試的這件事情、有必要這麼在意到還特地像這樣子做出補充說明嗎。 歪著頭、稍微考慮了一下是否要回訊,最後卻還是直接把手機拋回了風衣口袋裡,布朗寧叼起了剛剛敲出的菸、點上,然後朝著回事務所的方向慢慢踏出了步伐。 ——話說回來,他記得他離開事務所、來咖啡廳赴約時,明明是把事務所的門給鎖上了的。 而等他回到事務所時,他那張總是亂七八糟、此刻卻是被整理成了一副有條不紊模樣的辦公桌上,裝著資料文件的牛皮紙袋旁邊放了一把陌生的鑰匙,就像是刻意要解答他心裡的疑惑一般。 「……」 他該如何評價他的僱主這樣的行為,多疑、猜忌,控制慾強,還是深思熟慮、作風審慎? 帶著點無奈的將自己甩進了辦公椅之中,布朗寧發愣般的看著他那張被大搬風的整理了過後、反而讓他不知道該如何著手進行工作的辦公桌,就像是在思考自己現在是該伸手去拿那個刻意擺了在他桌面正中央的牛皮紙袋,還是該先把桌子恢復成他習慣的模樣。 而最後他決定做出的動作是從口袋裡拿出了手機,為那支屬於他的僱主的手機號碼設計了一個專屬的簡訊鈴聲。 總之他就這麼的成了男人專門聘雇來收集情報的、所謂諜報人員。 嚴格的說起來、這和他原本的工作內容其實沒有太大的差異,他依然每天大半時間都耗在他的事務所裡、為男人扔了在他桌上的「委託」擬定出一個詳盡的執行計畫,然後帶上他的愛槍、幾乎成了他的註冊商標的圍巾和帽子、以及他絕對不離身的公事包,出發去按照他的計劃按部就班的做出男人所要求的「成果」,然後交回到男人手上。 只是過去他所經手的資料多是些無關緊要的資訊,而現在他所接觸的、卻是那個對他來說或許還該有些遙遠的、地下黑暗世界的情報。 不過,再怎麼說那些收集情報、打探消息、臥底刺探、明查暗訪以及對手中既有的線索抽絲剝繭、重新組合排列的把戲,本來就是他足可自稱為「偵探」的看家本領,對他來說、這樣的工作內容或許還稱得上是駕輕就熟。 忽略掉他有時慣性拖件而被男人用眼神狠狠警告的這件事情,他想他在男人眼中應該還算是個合格的員工——至少應該沒讓男人覺得白花了那筆當初贖下他的金額,還有扣除掉用來還債的債務金之後、其實依然足以稱得上是頗為優渥的委託費(嗯、用男人的話來講的話,其實是「飼料金」才對。)。 而男人確實也是這麼認為的。私底下、男人甚至認為當初贖下這個偵探的價碼與他的能力相比,實在是太過便宜了些。 在所謂地下的世界裡,情報與資訊就是一切。誰能掌握明確的訊息來源、洞燭先機,誰就會是最後的贏家。 當然向來不擅於稱讚他人的男人從來沒對他的偵探說過這些,一方面是不需要、二方面是男人並不希望因為這樣的幾句贊許而讓那個偵探慣性拖件的壞毛病變本加厲。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什麼東西是完美的。所以、只要還在可以容忍的範圍之內,男人並不介意每天抽空出來到那個偵探的事務所裡去向他催件。 「——上次給你的那份工作,你做完沒?」 推開了那間小小事務所的玄關門,只見這間事務所的主人像是對他的來訪毫無所覺似的、依然將雜誌蓋了在他向後仰起了的臉上,躺靠在他那張辦公椅裡的姿勢看上去就是正在打著瞌睡—-- 在心底對這個偵探的毫無警覺性感到無奈的咂了咂舌,柯布靠坐上了那張總是比他前次看到的模樣還要更凌亂了些的辦公桌,一開口就是提出了他這趟來訪的主要目的。 「唔啊、」 突如其來響起的人聲很顯然的讓那個正在睡夢中的偵探嚇了一跳,一把抓下了臉上遮蓋著的那本雜誌,布朗寧將身體轉回了正常的坐姿,那雙茶色而睡意未消的眼眸帶著點錯愕的望向了那靠坐在他面前的桌沿上、也正冷冷瞅著他的男人:「我說副首領先生、你要過來也先打個電話,這樣不聲不響的出現很可怕啊……」 「沒做什麼不敢讓我知道的虧心事的話,又何必怕我突然出現。」 對於那像是在抱怨的招呼語回以了冷冷的哼聲,「所以,你又打算把我上次給你的工作拖件到什麼時候?」望著布朗寧隨手將雜誌扔到了一旁後、像是伸懶腰般的扒弄起了那頭亂翹著的茶色短髮,柯布又將他這趟過來的目的重新問了一次。 「哎、可不是故意拖件啊。」 回應著的語氣有些無辜,布朗寧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從辦公桌上某疊亂七八糟的資料夾中抽出了一個牛皮紙袋,「不管是什麼樣的工作,不先做點準備就冒然進行的話,那可是有幾條命都不夠賠…我可不打算生是個欠債人、死了還是個欠債鬼。」 「……」 選擇了用沉默來對偵探的這番話做出回應,柯布只是探手、從口袋裡翻出了他那有著骷髏雕花的雪茄煙盒,而後順手從布朗寧的桌上拿起了被扔放在煙灰缸旁的、鋼質而造型單調的方形打火機,打起火花點燃了他叼在唇邊的雪茄煙頭。 他知道偵探的話並非單純想推卸責任的藉口。他交到布朗寧手中的「工作」、確實都是些不能出任何差錯的困難任務,雖然若不是這種性質的工作、本來也就沒有特地花錢雇用一個偵探來處理的必要就是了。 若是布朗寧在交辦給他的工作上發生了任何意外,對他來說是要面對重要資訊外洩的風險;而對布朗寧來說、則是可能丟掉一條小命。 他不可能會特地為了一個在進行諜報工作時出了錯的偵探而冒著被認出身分的風險派人去救他——這是兩個人之間即使沒有明說、也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所以為了不在工作上發生意外而花費較多的時間去做準備——好吧,他可以接受因為這樣子的理由而拖延他交辦的工作。 「不過、大概最近這一兩天就可以把結果報告書交給你了。」 或許是將男人的沉默解讀成了對自己的慢條斯理表示不滿,布朗寧站起身、從一旁的衣帽架上拿下了他那深藍色的費多拉帽與風衣,顯然是在進行著打算出門的準備:「所以就請再耐心等候一下吧,副首領先生。」 而一直到布朗寧拎著公事包、走到了玄關門邊打算伸手拉開門時,始終默默靠了在偵探的桌邊抽著雪茄的柯布這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事情似的,開口喊住了他:「——喂。」 「唔、還有什麼事嗎?」 回頭望向了靠在桌邊的男人,即使問著的語句帶著像是疑問的語氣,布朗寧那雙總是微掩在過長瀏海下的茶色眼眸裡倒是沒有多少驚訝或是疑惑的神情。 「要是覺得工作太難或太危險,你可以考慮拒絕。」 讓眼角餘光瞟向了那望了過來的偵探,隨手將唇上的雪茄捻了下來、按熄了在布朗寧的桌上那早已被白色廉價香菸的煙蒂塞滿了的煙灰缸之中,柯布說出口的語句像是給予選項、語氣卻像是在下達一個不容拒絕的指令。 而浮現了在偵探臉上的訝異神情像是不解他怎麼會突然說出這種話,也或者、是對於他會說出這種話而感到不可思議。 「在你身上也算是投資了不少錢,我可不希望你隨便給我掛了、讓那些錢就這樣浪費掉。」 冷哼了一聲,柯布偏過頭、將視線定著了在煙灰缸裡那在一堆白色煙蒂裡顯得突兀的、雪茄褐色滾著金圈的紙捲上,解釋般說著的語氣一派理所當然。 並未對男人的這番解釋做出回應,布朗寧僅是壓低了頭上費多拉帽的帽沿、將那雙茶色的眼眸藏進了帽沿打落的陰影底下,而唇角卻是勾起了一抹輕而難以看透的笑意。 或許那個時候、下意識抬眼望著布朗寧的背影消失在掩上的門板後方的他並沒有理解那抹笑容的意義,但很快的他便得到了答案。 當那個用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將他交付的工作完成了的偵探抱著熟悉的牛皮紙袋踏入這間會議室、把牛皮紙袋放到了他的桌面上時,全然沒有將視線放到牛皮紙袋上頭的打算的、柯布蹙起了眉,冷冷的看著布朗寧的右臉上那片完全遮去了他單邊茶色眼眸的厚重紗布和繃帶:「…你的眼睛怎麼了?」 雖說這個偵探在工作過程中因為各種原因而受傷,對於兩人來說都早已是見怪不怪、習以為常的事情,但像這樣、如此明顯而顯得嚴重的傷勢,在柯布的印象之中、這似乎是第一次。 「只是出了點小意外而已。」似乎對於眼前的男人會提出這樣的詢問並不感到意外,抬起手、讓指尖輕輕撫上了右眼上的紗布,布朗寧勾起了淡淡的微笑,與其說是回答、或許更近似於敷衍的回應道。 「所以我問你『小意外』是怎麼回事。」 指尖輕輕的在桌面上敲出了一絲不耐的節奏,柯布瞇起了眼、再次追問著的語氣帶上了不明顯的微微不悅。 「呃…眼角被子彈劃傷了而已,不是什麼很嚴重的傷、視力也沒受損,幾天後就可以拆繃帶了,沒問題的。」 倒也不會聽不出男人的指尖在桌面上敲出的輕響與莫名放輕了的語氣裡所隱含著的某種警告意味,布朗寧唇邊的笑容悄然透入了一絲無奈和困擾。 「是嗎。」 眉間依然緊蹙著,以手支頰、微微偏過臉觀察般的瞅著布朗寧唇角的那抹笑容,柯布其實有些懷疑自己究竟可以對這個回答採信多少。 雖然他知道,就兩人之間的那層雇傭關係、布朗寧確實是沒有將一切都對他據實以告的義務與責任;而他也知道,布朗寧並沒有無聊到會用說謊和隱瞞這兩種行為挑戰存在於他們彼此之間、那與委託關係並存著的信任,但他並不曉得對布朗寧而言、當受到可能影響他工作能力的傷害時,他會不會為了保全這份委託雇傭關係而避重就輕的帶過事實。 「需要我請醫生開醫療證明給你嗎、副首領先生?」 從那短短二字的回應中聽出了男人的不甚信任,似乎是淡淡的嘆了口氣,布朗寧搔了搔頭、垂下了眼說著,一種或許想讓氣氛緩和些的輕緩語氣。 「…你需要醫療補助的話可以拿來。」 隨著布朗寧的話語而低低哼笑了出聲,柯布伸手、將桌面上的牛皮紙袋拿到了面前,撥開封口拿出了資料:「我只是要確定,你還能繼續為我工作。」 「要是不能繼續為你工作的話,我可是會很傷腦筋的。」 不以為意的微笑著、做出了淡然的回應,布朗寧壓低了帽沿、將右眼上的繃帶和另一隻完好無缺的茶色眼眸一起埋進了陰影底下。「那麼、我跟醫生約了等等要去回診…先告辭了,副首領先生。」 低應了聲作為讓偵探離去的允諾,但隨著關門離去的輕響過後,打算將心力專注於手中資料的柯布卻發現自己不斷的想起方才布朗寧離開前所留下的那句話。 『要是不能繼續為你工作的話,我可是會很傷腦筋的。』 當然,對於那個還欠著一筆金額不小的債款的偵探來說,要是無法繼續為身為債主的他工作清償債務、那理所當然的會是個困擾。 那麼,對他而言呢?要是布朗寧沒有辦法再繼續進行為他收集情報資訊的工作,對他來說、這會代表什麼? 看似是個庸人自擾的問題,但答案卻讓柯布深深的鎖起了眉頭。 也許他可以再去尋找下一個願意接受這種長期且風險極高的委託的私家偵探,也許他可以轉而雇用更專業的情報人員,也許他可以—-- 而下一秒,他卻將所有的「也許可以」全部予以否定。 不會再有另一個人能夠像布朗寧一樣的讓他全盤信任。 即使這樣的信任關係是建立於那像是套在布朗寧頸上的項圈般的債務與債權關係之上,這依然是他從未想過、但卻實際存在著的事實。 還有那在長時間的合作關係之下所形成的、布朗寧對他的行事風格那樣瞭若指掌的熟悉,與或許可以被稱之為默契的、不需過多言語指示也能達成的配合,他並不想浪費時間去重新構築這些細節。 將手中那些一個字也沒看進腦袋裡去的資料扔回了桌上,柯布向後躺靠進了身下皮質座椅的椅背裡,唇角揚起了一抹自我嘲諷著的冷冷笑意。 或許被債務的項圈圈鎖住的人、不僅僅是那個偵探而已。 夜深人靜的街道上,一輛深黑色的轎車無聲的停了在兀自靜謐明亮著的路燈底下。 推開車門踏出了車廂,柯布一抬眼就瞧見了那間小小的事務所、並未拉上窗簾的窗邊悄悄透著暖色系的燈光。那事務所的主人想是尚未入眠。 示意擔任司機的部下將車改停到不顯眼的地方,柯布朝著那間事務所踏出了步伐,皮鞋的短跟在事務所門口的矮階梯上敲出了輕微的聲響。 一如平常他前來催件般的用著熟悉的動作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了事務所玄關的鑰匙,在鑰匙孔裡輕轉出低響後推開了門,柯布猜想著他會看見的是那個偵探坐在桌前翻看著雜誌或是推理小說的身影——那是布朗寧閒暇時喜歡的消遣,而這次他還沒有派新的工作給他—-- 而他看見的是躺在了客廳的沙發上、像是過於疲倦而不小心陷入了熟睡裡的布朗寧。一旁的矮茶几上擺著大概是用來充當晚餐的冷凍食品,沒動過幾口的餐皿半滿著,金屬湯匙在油膩的醬汁裡映照著燈光、閃閃發亮著。 因為布朗寧這實在讓人難以恭維的生活習慣而無意識蹙了下眉,柯布走向了沙發邊,打算把偵探叫醒、趕他回床上去睡,但想要搖醒布朗寧而伸出的手卻在他不經意的望見布朗寧右眼上那層厚重紗布時頓住了動作。 帶著一種說不上來是什麼的感覺,柯布輕輕的讓指尖點上了那層似乎隱約染著薄薄血色的紗布,即使有著那樣一層包覆的隔絕、依然可以感覺到紗布底下的眼瞼與更下方圓潤的眼球形狀。 腦海中浮現的是布朗寧仰起臉看向他的時候、眼底總會漾出的琥珀般色澤;時不時勾起慵懶的笑容時、微微瞇起的眼睛弧度;那是雙擅於隱藏、也擅於觀察並記錄一切的澄澈眼眸…… 柯布突然察覺自己對這個偵探所抱持著的感情,或許早已不只是信任與熟稔那麼單純。 至少他無法用那樣單純的理由來對現在梗塞在他心底的某種東西做出解釋。 「…呼唔……」或許是他的指尖停留在沈睡著的偵探的垂閉著的眼上太久?像是被驚擾到似的、布朗寧模糊的發出了夢囈般低微的呢喃聲,讓自顧自沈浸了在自己的思緒裡的柯布回過了神。 暫放下了心裡那些紊亂的思緒以及一開始想把布朗寧叫醒的打算,柯布傾下了身、用不至於吵醒布朗寧的動作將那像隻貓般弓蜷著身體睡得死沈的偵探從沙發上抱了起來,而後轉身朝著事務所後方、布朗寧的臥室的方向走了過去。 在心裡盤桓著的思緒很多很雜,而直到將布朗寧放到了那張與事務所的其他角落同樣亂七八糟的床上、順便為他拉上了被子,爾後轉身踏出布朗寧的臥室——柯布最後還是沒能從那雜亂線團般的思慮中找出他想要的答案,就像他無從確定他為什麼會做出這些或許可以被稱之為「溫柔」的舉動一般。 但即使他還無法確定這讓他對於布朗寧所受的傷感到愧疚(事實上、他不確定此刻梗在他心裡的塊壘是否應該被那樣稱呼)的情感究竟是什麼,他依然能夠清晰覺察到、他有多麼不能忍受這個偵探因為任何原因而不再能留在他探手可及的範疇之中。 「副首領,您交代的事情、已經幫您辦好了。」 會議室裡,男人面前的黑衣人畢恭畢敬的將一張清單放了在桌面上。 「嗯。」 低應了聲,柯布揮了揮手、示意黑衣人從他的面前退下。 等到輕微的關門聲響後、偌大的會議室裡再次只餘下了他獨自一人,柯布這才伸手拿起了桌面上的那張清單、送到了眼前。 由銀行所開立的賬目列表。 拈下了唇上叼著的雪茄煙,柯布垂下了眼、眼神順著清單上密密麻麻的表格欄位逡巡而下。 談交易最重視的就是誠信,這是無論在黑白兩道上都毋庸置疑的事實,而他依照與布朗寧之間的約定、將每一筆布朗寧為他工作的委託金詳細的記錄在這裡。 當欄位裡的數字成長到他們約定好的那一個數目的時候,就是他必須親手解下他扣在布朗寧頸上項圈的時候。 而這些排列組合著的數字之間的差距,在那個看似懶散、但一旦接下了委託卻會全力以赴的偵探努力之下,已是漸漸的所剩無幾。 垂下了褐金色的眼眸,悄然的、柯布讓唇角勾起了一抹複雜的笑意。 他不會去更改一開始訂下的遊戲規則,但他知道他現在需要一個足以繼續扣留住那個偵探的項圈。 在兩人之間那由數字所構成的約定被達成而失效之後、依然能將那個偵探留在他指掌之中的項圈。 ——不過現在…… 隨手將拈在指間的清單扔回了桌面上,柯布轉而拿起了桌邊另一疊的文件上頭、那個原本要交給布朗寧的牛皮紙袋。 暫時先給那個偵探一段假期吧。 腦海裡幾乎是與這個決定同時的浮出了那個偵探在接收到自己這個命令時、臉上或許會露出的淡淡驚訝表情,唇邊的笑意無意間又加深了些許,柯布隨性的將手中的牛皮紙袋壓進了桌上文件堆裡的最下一層。 拆除了右眼上繃帶與紗布的那天,因為拗不過熟識的醫師以建議之名額外下達的指令而乖乖的又多做了幾項檢查後,踏出了診間的布朗寧臉上些許的疲憊神色在他看見了那站在診間外、貌似正等候著他的男人時很快的被驚訝的神情所取代。 倒不是訝異於柯布會知道他今天會來進行最後一次的回診——他曉得柯布向來都對他在工作時間以外的舉動瞭若指掌——只是對於他特地前來的理由感到不解。 他可不認為這個男人是個會在下屬受傷住院時去探望、並在康復出院後去慰問的人。 「恢復的不錯嘛。」 無視布朗寧臉上那明顯的訝然表情,柯布自顧自的拋出了像是開場白般的話語。有點耳熟的句子。而在兩人視線對上的瞬間,布朗寧感覺到柯布的眼神在他的右眼上確認般的停頓了片刻。 「是啊。還好是傷得不深。」 苦笑了起來,布朗寧想起了他與柯布第一…嗯、不對,應該是第二次見面的時候,他們也有過相似的對話。 或許等等柯布就會拿出那個熟悉的牛皮紙袋拋給他,告訴他這是他接下來要處理的工作內容吧。 傷病假期也休過了,是該重新回到他的工作裡了。 這是他們之前慣性進行著的模式,他是如此熟悉。 「走吧。」 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柯布只是輕聲的扔來了一句像是命令般的語句,接著就這麼逕自轉過身、朝著醫院外頭走了過去。 「啊、什麼?」 「嘖、既然弄好了就走了,繼續待在這裡做什麼?」 回頭拋給了還愣了在自己身後、一派狀況外的偵探一個不滿的眼神,柯布語氣不悅的說著,順帶示意布朗寧跟上自己的步伐。 「……」 即使搞不清楚柯布這樣子做的用意是什麼,但比起冒著把男人惹火的危險去急著弄清楚這個問題,布朗寧帶著點無奈的選擇了順著他的意思、追上了他的腳步。 穿過了醫院門口無聲滑開的玻璃門,灑落而下的午後眩目陽光讓布朗寧那有好一段時間都被掩蓋在厚重紗布之下的右眼難以適應的瞇了起來。而在這短暫的畏光與腳步遲疑間、男人早已又自顧自的朝外走出了數步距離,忍不住偷偷在心底抱怨了下那實在是不怎麼懂得體恤他人的男人,布朗寧連忙加快了腳步、朝著那個背影追了上去。 走在座落於色調蒼白的醫療大樓間、讓病患在其中散步休閒的林蔭步道上,看著在半步之遙的前方逕自邁步走著的柯布,布朗寧在心底思考過無數個適合在現在的情況下提出來詢問的語句。即使想問的事情很多很多——為什麼他會特地過來?現在要去的目的地是哪裡?去到那不知道是何處的哪裡之後、又要做什麼?——但他知道、柯布向來不喜歡自己提出太多的問句。 「…等還清欠債之後,你有什麼打算?」 或許是察覺到了他一臉困惑的表情吧。就在布朗寧還在試圖將此刻盤桓在心裡的疑問濃縮成一個言簡意賅的問句時、柯布卻是先一步的開了口,扔給了他一個突兀的問句。 「咦?」 被打斷的思緒花了點時間重新接回正確的軌道上,「…不、那麼久以後的事情,我還沒想過啊……」一下沒反應過來的愣了下,布朗寧幾乎是沒有多想的開口回答著,「——不過、大概也就是和現在一樣繼續接委託當偵探吧。」而後像是覺得自己方才的回應有些不妥似的抬手抓了抓頭,低聲的又補上了一句。 「是嗎。」 對於他的回答只是聽不出情緒的淡淡回應了聲,柯布臉上的神情被陽光所投下的樹影遮掩著、無法看清,儘管努力的瞇起了眼,布朗寧依舊只能稍微看到他的側臉上、那片在陰暗的光色下色調顯得黯淡了起來的鳶尾刺青。 「呃、怎麼突然問這個?」 或許是單純的疑惑、也或許是不知不覺間察覺到了些什麼,裝著若無其事般的語氣、布朗寧將視線投向了遠方的樹林深處,問道。 該是雲淡風輕的一個無關緊要的問句。但隨著他的提問,走在稍前方的男人無預警的停下了腳步。 「怎……、」 下意識的隨著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而頓下了腳步,而下一秒,男人倏的轉過身、伸出了手一把將他困了在自己和道路旁的樹幹之間的動作讓布朗寧一下忘了自己原本要說出口的句子是什麼內容。 即使隔著衣物仍然可以感覺到身後倚靠著的樹幹粗糙的樹皮觸感,眼角餘光瞄到了男人撐放在臉邊的手腕處酒紅色的襯衫袖口,眼前的褐金色眼眸微瞇著、漾動著像是大型貓科動物在獵捕獵物之前所會露出的冷冽神情,兩人間的距離近的讓布朗寧感到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壓迫感,讓人難以呼吸。 ——是哪裡惹他不高興了嗎…… 「——那、要你繼續像現在這樣為我工作也可以?」 打斷了布朗寧正自回想著自己到底是哪裡做錯了事或說錯了話的思緒,柯布壓輕了聲調——語氣甚至是足以被稱為柔和的——開了口,卻是拋出了一個布朗寧完全始料未及的問句。 那讓布朗寧的思考迴路再次斷線般突兀的中止了運作。 嚴肅的說起來,他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問題。 或許潛意識裡就認定這是筆沒有還清的一天的債務,所以刻意忽視著這件事情、讓自己逃避般的始終專注在那樣一個簡單輪迴之中。 從男人的手中接過各種工作,盡力(好吧、有時候還是會偷懶的)去完成,然後繼續接受下一份工作……就像隻在滾輪上奮力向前奔跑的倉鼠,只顧著向前跑、不斷的跑,卻從來不敢、也不願去想奔跑到最後等著自己的會是什麼、又應該是什麼。 「不願意就直說。」 將布朗寧的沉默逕自解釋成了不敢說出口的回絕,眼底的眸色又更冷了些許、柯布催促般的再次開了口,極冷的語氣裡竟像是帶上了些許不明顯的急躁與不安定。 「不、沒有不願意……」 因為那一句追問而從自己複雜的思緒裡被喚回了神,布朗寧急忙回應著的語調帶著慌張而不自然的起伏,「只是、怎麼突然……」回望著面前那眼神冷的幾乎會刺痛人的褐金色眼眸,布朗寧硬生生的將太過習慣而衝口而出的問句後半部吞了回去。 不過,的確是沒有不願意的理由。至少他現在想不出來。 繼續為一個地下組織完成那些見不得光的工作?對他來說委託就是委託,無所謂黑白善惡。 繼續冒著風險為這個男人賣命?風險從來都是一定會有的。既然都要擔負受傷甚至丟掉性命的風險,為熟悉的委託人工作似乎好一點。 繼續當被這個男人繫著項圈豢養著的狗?也許有著固定主人的家犬是會比在不同的主人之間流浪著的野犬好一些吧,也許。 至於其他那些早就習慣成自然的細節,自然沒有多談的必要。 「…沒什麼。」 得到了期望之中的回答、唇角因而勾起了一抹像是滿意了的弧度,卻依然用冷漠的語氣將之掩飾了起來,柯布收回了手、讓自己和布朗寧之間的距離拉遠了些,在布朗寧偷偷鬆了口氣時逕自轉過了身、再次往原本行進的方向邁開了步子,但很快的又停下了腳步—-- 「快走吧。」 回頭望向了仍站在方才靠著的樹旁的布朗寧,柯布將雙手收進了西裝褲的口袋裡,從樹冠處傾落而下的午後明燦陽光讓他唇邊微微的冷然笑容與側臉上那片青藍色的刺青染上了一種明亮柔和的色調。 「晚餐我請你,當作慰問你眼睛的傷康復。」 ——至於光是想到布朗寧從別人的手中接過委託、執行別人的指令,就足以讓他感到極度不悅的這件事,他完全沒有要告訴布朗寧的打算。 簡單的輪迴仍然持續。 偵探依然習慣於從男人的手中、從他的桌上收下那熟悉褐色的牛皮紙袋,男人依然習慣心血來潮的出現在那間總是亂中有序的小小事務所裡。 許多事情都一如往常的成為了理所當然,就像是現在、那個接下了工作的偵探已經半個多月了的毫無音訊一般。 並不打算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反正在他對那個偵探的認知中,布朗寧執行工作的時候行蹤成謎、失去連絡一直都是常態。「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反正呢、我會準時將成果報告書交給你的。」忘記了是什麼時候的事,但是那個傢伙是這樣說過的。而柯布也接受了這句保證,畢竟布朗寧確實是沒有在這個層面上出過任何足以讓他對這句話產生疑慮的紕漏。 而這約莫是他最後一次見到那個偵探之後的第二十三天。 仍然是只有他一人獨坐著的偌大會議室,仍然是滿桌子疊放整齊的報告文件與待辦事項。以手支頰、唇邊叼著偏愛的雪茄,柯布心不在焉的讓視線從手中的文件上頭掃視而過。 算算時間,那個偵探也差不多該回傳些訊息了。 就在這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念頭在腦中閃過而讓他稍微蹙了下眼眉的同時,彷彿預告或是呼應著什麼般、會議室的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嘈雜的喧鬧聲。 「真是、吵什麼?」 感到煩躁的輕輕咂了下舌,柯布從桌邊站起了身、順手把叼著的雪茄拈進了煙灰缸中捻熄,而後邁步朝著會議室的門口走了過去。 「發生什麼事……」 一把拉開了掩上的門扉、柯布正準備開口向門外擔任護衛的下屬拋出責問的句子,但緊接著映入了他眼裡的畫面卻讓他忘記了該是要把未完的語句接續下去。 那是並不陌生,在此刻卻過於刺眼了的、殷紅的顏色。 熟悉的深藍色風衣被液體浸溼般透著一種過於沉重了的黑色,從那袖口處伸出的、正準備握上門把的手蒼白的掌指上染著嫣紅。 熟悉的掩在過長瀏海下的茶色雙眼漾起了似乎有些驚訝的神色,一道深紅色的水痕從額角處流下、淌過了那眼睛的下方,沿著瘦削的臉龐在下頜處凝聚成了瑪瑙般的液珠。 看似勉強撐持著的身軀彷彿隨時會軟倒下去。 一旁的下屬們像是想要上前攙扶似的伸出了手,卻又怕碰觸到了那殘破的衣物底下或許早已是體無完膚的身軀會讓狀況變得更糟而不知所措。 熟悉的、帶著擦拭過的血痕的唇角朝著他勾起了無力而顯得勉強的微笑。 「給你、這次的……」 因為失血而虛弱的語句在一個不該中斷的尾音處不完整的收束了起來,隨著遞出了沾著血跡的牛皮紙袋的動作、茶色的眼眸終於不堪疲倦的頹然一閉,布朗寧那早已顫顫巍巍的身體就這麼失去了力氣般的朝前倒去。 「……!」 直到這個瞬間才倏然從錯愕中回過了神,在腦袋對眼前這一連串畫面做出理解和反應之前,柯布早已先一步的伸出手、一把將失去了意識的布朗寧接進了懷裡。 撐住了那殘破身軀的手掌立刻沾上了並不陌生的、濕暖而黏膩的觸感。一種過去他在這個人的身上感受過無數次了的熟悉溫度。 而那溫度正快速的從他的指尖、他的掌心逃離般的溜走、消失。 「…叫救護車。」 下達著指令的語氣冷靜的近乎冷酷,朝著身旁的下屬做出了命令的同時、柯布極快卻極其輕柔的將失去了意識的布朗寧抱了起來—-- 「還有、在我回來前…給我把那個傷了我的人的傢伙找出來。」 蒼白的空間裡迴盪著儀器規律的機械響聲與高懸在半空中的、盛裝著殷紅液體的塑膠袋滴落液珠所發出的水滴聲。 病床邊的床頭櫃上,擱著一籃剛才由護士送進來的蘋果。據說是某個和正躺在這張病床上的病患有些交情的醫生送來的慰問禮物。 方才還滿身是血、狼狽不堪的倒在男人懷裡的偵探,此刻正因為麻醉藥的效力而靜靜躺在病床上平穩的熟睡著。 從那張被細心擦去了所有血跡、也包紮起了所有傷痕的沈睡臉龐上完全看不出來,就差那麼一點點、他也許就已經不會是躺在這裡了。 硬是讓他又從地獄門前走了一遭回來啊——那個似乎與布朗寧是舊識的醫師從手術室裡走出來的時候、是這麼說的。已經很習慣了的語氣。 望著那張靜謐的睡臉,柯布下意識的伸手想從口袋裡拿出他的雕花煙盒,而後卻又因為想起了醫院的病房裡禁煙而作罷。 當然他並不會特別去在意那些規定,他只是單純的不想讓菸味過早的吵醒了兀自熟睡著的布朗寧。 但、某個梗在心裡的東西又讓他不自覺的想藉著抽煙的動作來驅趕走那被挑起的煩躁。 像是憤怒又像是不滿、也許是介於兩者之間,但似乎又不僅僅是那麼單純的感覺。 他花了一點時間才終於發現,這與當時、這個傢伙帶著眼睛上的紗布和繃帶來見他的時候,他心底漾起的感覺是同一種存在。 「…喂。」 伸手、讓指尖輕輕撥去了一綹落了在布朗寧側臉上的髮撮,柯布像是自言自語著般的低喚了出聲。 「在你把欠的錢還清之前,我可沒准你擅自死掉。」 這次不准,以後也都不會准許。 在這份契約解除之前,既然你的能力已經是被我買下了的東西,你就得活著、為我使用你的能力到最後。 雲淡風輕說著的語句,指尖輕輕的隨之在那張有些蒼白的臉龐上描摹般的遊走著。 褐金色的眼眸瞇成了一種警告著般的弧度。 「沒有我的同意,你哪裡也別想去。聽見沒有?」 而在他詢問般低喃著的同時,他的指尖游移而過的、那本該熟睡著的偵探的唇角卻是無預警的漾起了一抹悄然的弧度。 「…聽見了、副首領先生……」 說著的語氣有些虛弱、聲音也低微的不甚清楚,但在過於安靜了的病房之中卻已然足以被清晰的聽見,緩緩睜開了還帶著朦朧的雙眼,布朗寧微微偏頭、望向了病床邊發著牢騷般自言自語著的男人,輕輕勾起了那對男人來說十分熟悉的微笑。 「…醒啦。」 迅速的將眼底閃過的一絲訝異完美的隱藏了起來,柯布若無其事的收回了手、轉而雙手環胸的向後靠進了坐著的椅背裡。 像是要隱藏起什麼般的動作。 「是還有些睏……」 勾起了淡淡苦笑的說完,彷彿證明著自己所言不假似的、布朗寧感到疲倦般的閉上了眼,「不過副首領先生剛才說的那些話…我都有聽見就是了。」 「是嗎。」 「是啊。」 肯定的答覆著那質疑般的二字,布朗寧再次緩緩睜開眼、望向了不知為何將臉轉了開去的柯布,唇角那抹苦笑著的弧度悄然漾成了一種像是在自嘲著的笑容。 「所以…在還清那筆錢之前…我會照你的意思、哪裡也不去的。」 在你取下你扣上的項圈之前,我都是你豢養著的狗。 一開始就訂下的遊戲規則,該被遵守到最後。 「…你最好記住你現在說過的話。」 沈默了片刻後,對於布朗寧的這段話回以了理所當然般的冷哼,柯布警告般的冷冷說著、那弧度冷漠的唇角卻是揚起了顯而易見的笑容。 「呵、我想我的記性應該還不算太差……」 似乎尚未完全退去的麻醉藥效力讓好不容易睜開的雙眼又沈沈的垂落了下來,也讓布朗寧說著的、或許帶著一點嘲諷意味的回應語句聽上去有些模糊不清, 「至少…在還被你『買下』的這段時間裡…我會記好的……」 「…那麼、說吧。」 因為那不甚清晰的承諾語句而想起了些什麼,柯布接起了布朗寧的話尾、順勢的開了口,手邊卻像是要打發時間般的拿起了床頭櫃上蘋果籃裡那把水果刀,彷彿平常把玩著他那雕花煙盒般的甩動了起來。 看著因為刀面反光在臉上閃動著而很快的從半夢半醒的狀態間清醒了過來的布朗寧,柯布微微向前傾身,勾起了一抹其實頗為柔和、但卻令人感到莫名壓迫感的微笑。 如果僅是買下你的能力、還不足以將你牢牢扣留在我的身邊,讓不論任何人、任何事物、任何存在都無法將你帶走的話…… 那我就直接買下你吧。 「三百萬可以『買下』你的能力…那要多少錢可以買下你?」 「——呃、在我回答之前…不考慮先放下那把刀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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